选自《名家忆文系列·大家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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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园的“傻姑爷”

吴冰

年8月冰心赴美留学期间在邮轮上留影

“教育原来在清华”这句话取自我母亲(冰心)戏笑父亲(吴文藻)所写的宝塔诗,原文是这样的:

香丁

羽毛纱

样样都差

傻姑爷到家

说起真是笑话

教育原来在清华

关于这首诗的由来,母亲在《我的老伴吴文藻》一文中做过解释,说的都是父亲的“傻”。如母亲故意告诉他丁香花叫“香丁”,他竟然信以为真。又如,我们小的时候,他和母亲一起进城去看外祖父,母亲让他买两样东西——给孩子买一种叫萨其马的点心,给他的老丈人买一件双丝葛的夹袍面子。

冰心与丈夫吴文藻(资料图)

父亲“奉命”到了“稻香村”和“东升祥”后,两样东西都叫不上来,只说是要“马”和“羽毛纱”!“马”是我们孩子的用语,是对点心萨其马的简称;至于“双丝葛”怎么变成了“羽毛纱”,真是天晓得!母亲说幸亏两家铺子打电话来询问,父亲才算交了差。不过也给人留下了“傻”的印象。

后来,母亲曾当着清华校友对校长梅贻琦先生发“怨气”。不料,梅校长笑着在宝塔诗后补上了两句:

冰心女士眼力不佳

书呆子怎配得交际花

据说,当时在座的清华同学“都笑得很得意”。

年6月15日,冰心和吴文藻的婚礼在燕京大学临湖轩举行,由校长司徒雷登主持

当“交际花”,母亲不够格,但在家人的心目中,父亲却实在是“傻”!他的一个同学曾戏言:“文藻在家是‘一言九顶’!”的确,往往他一张口就有几个人顶他,不是说他发音不对,就是说他书生气十足,或观点迂腐等。自己是不是“一言九鼎”,他似乎从不介意,我想这是由于他认为在非原则问题上不必跟家人“一般见识”。

由于父亲不是中国传统式的“严父”,家里的气氛总是很民主和轻松的,父亲的民主思想和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作风,或许是得益于“教育原来在清华”吧。

冰心

母亲说,他们在婚后分得燕南园一座小楼,父亲除了请木工师傅为他在书房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外,只忙于买几个半新的书橱、卡片柜和书桌,把新居的布置装修和庭院的栽花种树,全都交给她一人操办。下课后,父亲就“心满意足地在他的书房里坐了下来,似乎从此可以过一辈子的备课、教学、研究的书呆子生活了”。

一家人在燕南园66号的合影

今日的燕南园66号,这幢拥有近百年历史的老楼如今闲置,未做他用,平时也很少有人驻足。与燕南园其他的老宅一样,除了门牌号,66号楼外没有关于昔日主人和历史的任何介绍(图/艾绍强)

确实,婴儿时我们洗澡,连舅舅、姑姑,甚至父母亲的学生们都来“观赏”,唯独不见父亲的踪影!在我的记忆里,他似乎总是手里拿着一支红铅笔,坐在书桌前读书看报。连我的孩子上幼儿园时,也会拿红笔在报纸上画道道,说是在“学爷爷”!可见这潜移默化的力量之大!

要说他在生活上一点不关心我们,也不确实。我考上南开大学后,他执意要送我到天津,并把我托付给他清华的同学,历史系的雷海宗教授,尽管后来我一次也没有找过雷伯伯。我上大学后,他曾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过,可以开始“留意有什么合适的男孩子”了,他甚至为我右臂上因骑车不慎在铁丝网上划过一条很长的伤疤,而担心我会因此找不到“对象”!在母亲出国时,他会突然问起我和妹妹那个月是否来过“月经”。这类事母亲是从来不管也不过问的,因此我们更感到父亲实在是“迂”,当然在觉得他迂得可笑的同时,又感到他傻得可亲可爱!

左七吴文藻,左八冰心(穿旗袍者)在美国留学(冰心文学馆供图)

父亲对我们的关心多在学业上。我小时喜欢看书,在花钱为我买书上,父亲从不吝啬,尽管他自己的衣服、鞋袜都是补了又补的。妹妹吴青到美国进修,父亲给她的信很能说明问题:“……大家为你活动如此频繁,感到高兴。不过一人精力有限,社交普遍铺开,消耗精力太多,要斟酌情形,适当安排得少一些。……你局面已经打开,今后问题在于有选择地加以利用。你比别人机会多,多了就必须有个选择,是不是?”

他担心活泼好动、极善交友的妹妹在美国短短的几个月“跑来跑去,没能读多少书”。他在信中还对吴青读什么书、听什么课、怎样学习,都一一详细指点。

年,冰心夫妇与小女儿吴青(中)在日本(资料图)

我常觉得父亲无论写什么,包括家信在内,往往写着写着就有点像“论文”了。这也是我们爱嘲笑他的一点。

父亲和母亲专业不同,个性不同,爱好也不同。严格地说,父亲几乎没有什么业余爱好。说到这里,我想起一年夏天,我们一起外出度假,当时周立波的《暴风骤雨》刚刚得到斯大林文学奖,不知父亲怎么会心血来潮看起小说来,让我特别好笑的是,他看小说时手里竟然也拿着一支画圈画点的红铅笔!如此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结合?

吴文藻、冰心一家在云南

细想起来,他们还是有不少共同点——如爱祖国、对爱情和婚姻的严肃态度、对事业的追求以及对彼此人格的尊重。

由于父亲学的是社会学,在年从日本回国后,在事业上一直难以发展。不仅如此,后来他还被划成“右派”,关过“牛棚”;相比之下,母亲却颇受重视,如当选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并多次出国访问。

两个人社会地位的变化和差异,并没有引起像今天一些家庭那样的夫妻不和。

父亲从来没有嫉妒过母亲,没有流露过不愿母亲积极参加社会活动的大男子主义想法,他只是私下对我透露过不能发挥个人业务专长的苦恼。而母亲也从未因为自己的“得势”而小看父亲或对父亲落井下石。我想这主要是因为他们相互十分理解彼此的“价值”并懂得尊重对方的人格。

全家福(冰心文学馆提供)

在“文革”期间,他们双双受到冲击,被抄家而且受到人格侮辱,只是由于他们坚信邪恶的势力长不了,两个人从未想到要自杀,才终于“互慰互勉”地度过了那漫长的十年。

(节选自宗璞熊秉明编《永远的清华园》,作者为吴文藻先生长女,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

责编:段颖

审校:娜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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