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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蓝风民国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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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九年,初,料峭春寒中,取道欧洲经由苏联归国的吴文藻,带着哥伦比亚大学“最近十年内最优秀的外国留学生”奖状,站在女友冰心面前,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有些不知所措,执手不言自莞尔。吴文藻同时接到燕大、清华聘书,他还是选择了燕大,和冰心同校任教。燕大决定在燕南园兴建一座专为他们居住的小楼。

吴文藻到北平没几天,就到上海,拜见时在上海任海道测量局长的谢葆璋。谢葆璋夫妇对吴文藻很满意,这个女婿真是其人如文,老实厚道,又博学有礼,看得出,他是真心爱护他们的女儿,他们也就放心把女儿托付给他。在谢家呆了两天,吴文藻又回到江阴老家,见过家人,复又返到上海,在谢家和冰心举行了简单的订婚仪式。

六月十五日,冰心和吴文藻经过六年相识相恋,终为眷属,在燕大由冰心命名的“临湖轩”举行了婚礼。这是个极尽简单的婚礼,统共花费三十四元,只有蛋糕、咖啡、茶点待客,来客也只有这对新婚夫妇燕大、清华的同学同事。但这是冰心和吴文藻非常满意的婚礼,没有琐细的繁文缛节,只有清朗欢愉的氛围。

因新居尚在工期,新婚之夜,他们就在大觉寺一间陋屋度过,屋里除了他们自带的两张帆布床,除就只一张由碎砖垫起的三条腿桌子。新居落成前,夫妇俩分居在学校各自宿舍。暑假里,他们先到上海,再到江阴省亲。在江阴吴家,家人要为他们举办隆重的婚礼,他们只好从命,他们把很多亲友赠的红幛子,都交给双方父母留存,以为将来亲友喜庆时还礼所用。

新婚夫妇在朋友怂恿下,到杭州西湖蜜月,因天气太热,只玩一天,就受邀到冰心表兄刘放园所居莫干山避暑。莫干山环境清幽,甚是宜居,不过,冰心惦记燕园新居的布置,吴文藻念着暑期过后的教学,没住几天,便辗转返回北平。

06

新居早在落成前,吴文藻就请木匠师傅在楼下书房北墙,用他挑过的木板,造了个高大可观的书架,他还在书房弄了几张半新的书橱,还有卡片柜,还有书桌,一切都和书有关。这是他的理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书房,要自己在书的世界里行走坐立。后来,冰心为他们的书房取名“难为春室”,取“四海皆秋气,一室难为春”意。冰心则在居所周遭栽种各种花草,让自己有个清幽馥芳的写作环境。

他们回到燕园,就完全融进了这个“象牙之塔”。他们教书,写讲义,看书,批文,写作,讨论,和相处融洽的人谈笑,一切都美得失真。

可是一九三零年来了,伤痛来了,过分满盈的快乐,打翻了。冰心在无数文章里讴歌过的母亲杨福慈,去世了,冰心悲痛至极,后来,她在《南归》这篇长文里,追记了母亲病重而离去的全程,她的无告和悲切,尽在字里行间。紧接着,是吴文藻父亲吴焕若的永去。吴谢两家笼罩在浓稠伤恸中。

孤单的吴母来到北平,和冰心夫妇同住,谢葆璋因退休也返回北平。这时,冰心的二弟谢为杰和吴文藻的妹妹吴剑群,都升入燕大,他们虽住宿舍,却常到冰心家探望。这样,这个小家,在悲伤中又渐渐变得温暖,生活,又步入正轨。

冰心留学时,为安慰思念她的双亲,花了五块美金照了两张相片,其中大点的一张,收在母亲手中,母亲逝后,吴文藻向谢葆璋要来这张相片,放在书桌前。冰心问他:“你真的每天要看一眼呢,还是只是一件摆设?”吴文藻笑说:“当然是天天都看。”冰心并不以为然。

有天,冰心趁吴文藻去上课,把阮玲玉的相片换进相框,过了好几天,吴文藻也没理会。后来,还是冰心忍不住提醒他:“你看桌上的相片是谁的?”吴文藻看了,才笑着把相片换下来,半笑半嗔地说:“你何必开这样的玩笑?”冰心温柔地瞪了他一眼,也不言语。

冰心爱花成痴,种花,写花,也赏花。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上午,冰心和吴母都在楼前赏花,吴母觉得儿子在书房呆太久,这么好的花儿,这么好的阳光,不出来赏看,太可惜,便让冰心把他从书房叫出来。吴文藻恋恋不舍从书房出来,一脸茫然地站在丁香树前,相当牵强地问:“这是什么花?”冰心叹口气,忍笑回答:“这是香丁。”吴文藻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呵,香丁。”吴母看着呆头呆脑的傻儿子,不由用手指着他,大笑起来。自此,丁香变“香丁”的活典,便在燕园师友中流传开来。

一九三一年,二月,冰心和吴文藻的儿子吴平出生,这给家庭带来无尽欢乐,一九三五年,五月,长女吴冰出生,这个小家变成大家庭,更热闹了,冰心也更忙,教书,写作,侍奉婆婆和父亲,照顾丈夫和弟、妹们,还要看护两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冰心的文字清新脱俗,仿似不食人间烟火,但她和无数主妇一样,每天都在星日光影间隙奔忙着,也快乐着。

冰心非常满足于为人母的欢喜,每当早晨,她就会在特制的可折起的帆布高几上,给孩子洗澡,只要有时间,她都陪他们玩耍,她仿佛回到了恣肆的童年,两个儿女简直成了她的伙伴。冰心夫妇的弟、妹和学生们,常来光顾这个家,现在和主妇谈得少了,都是和孩子逗乐,冰心看看这些参与到孩童快乐里的亲友,再看看楼下书房投射到庭院的灯光,不禁无奈地摇摇头,书呆子丈夫只知书中趣,不懂儿女乐,当然,他实在太热爱他的事业了。

07

那天,冰心夫妇带着小孩到城里看望谢葆璋。孩子要吃萨其马,冰心让吴文藻到街上“稻香村”去买,又交代他,到“东升祥”买一件送给谢葆璋做夹袍的双丝葛面料。

平时,孩子不会说“萨其马”,只会奶声奶气说“马”,吴文藻来到街上,早忘了冰心说的“萨其马”,只记得孩子常带嘴边的“马”。到了点心铺,伙计问他买什么,他脱口说“马”,伙计愣着回他;“这里只有点心,没有马!”吴文藻依旧面不改色,说:“是买马呀?”伙计嘀咕,这人是不是傻?吴文藻还以为伙计傻,就在货架上打量,指着萨其马说:“就是那个马!”伙计恍然大悟,大笑着告诉吴文藻,那不是马,是萨其马!吴文藻才明白自己闹了笑话。

接着又到布店,吴文藻好歹想不起“双丝葛”这名字,抓耳挠腮,也不中用,店员招呼:“先生,您要什么?”吴文藻想了想,说:“羽毛纱!”店员见他说得不像,不敢给他拿,幸而之前店员见过吴文藻陪冰心来过布店,便打“您要买一丈多的羽毛纱做什么?”冰心诧异,随即明白过来,便说:“没有要买羽毛纱呀,是我先生弄错了,我要的是一件双丝葛夹袍面子!”店员想笑,还是忍住,冰心挂断电话,顾自笑起来。

不一会儿,买点心的伙计也打电话给冰心,说了吴文藻买“马”的笑话,坐在一边的谢葆璋,也跟着冰心笑起来。冰心说:“他真是个傻姑爷!”谢葆璋瞪了瞪女儿,皱纹里包着笑容,说:“这傻姑爷可不是我给你挑的!”冰心正喝茶,差点喷出。

一九三七年,六月,到欧美寻师访友一年的冰心和吴文藻,取道西伯利亚归国,不久,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爆发,本已动荡不安的中国,陷入到前所未有的大灾难中。北大和清华都已南迁,燕大因是美国教会所办,暂不受战争干扰,也因待产的小女儿吴青还未出生,冰心和吴文藻只好又在燕大呆了一年,但他们心中早已不耐,恨不得离开这个充满硝烟的所在。

这难熬的一年,他们把一切陈设家具,送人的送人,捐的捐了,卖的卖了,而吴文藻从在清华做学生起,几十年的日记,冰心留美三年的日记,他们两人整整六年的通信,冰心的母亲和朋友,以及许多不知名的“小读者”的来信,谢葆璋年轻时在海上时代给杨福慈写的信和诗,泰戈尔、VirginiaWolfe、鲁迅、周作人、老舍、巴金、丁玲、苏雪林、凌叔华、茅盾……等作者亲笔签名赠给冰心的书,还有大大小小的小孩子的相片,以及旅行的照片,再就是各种善本书、各种画集、笺谱、各种字画,以及许许多多有艺术价值的纪念品,足足装了十五只大木箱,他们只好把这些箱子寄存在燕京大学课堂的楼上,以待战后归来再与它们欢喜重逢。

吴文藻已同云南大学联系好,用英庚款在云大设置了社会人类学讲座,只等着女儿出生,便奔赴那里任教。一九三八年,秋,年迈体弱的谢葆璋留在北平,由冰心大弟谢为涵照料,冰心和吴文藻一家,则取海道由天津经上海,先把吴母送到吴文藻妹妹处,又经香港从安南海防坐小火车,经过无数旅途困顿曲折,带着无尽恶劣悲愤的心绪,辗转来到昆明,以致,他们到达昆明旅店那夜,都累得抬不起头,抱着不过八个月的小女儿的冰心,咯咯地拍掌笑起来,一家人才抬起倦眼,惊喜看到座边圆桌上摆的那一大盆猩红的杜鹃花!颠簸结束了!

08

吴文藻到了云南大学,建立了社会学系,并担任系主任,同年,又受燕大委托,成立了燕大和云大合作的“实地调查工作站”,每天都忙于教书和研究,家务就都归了冰心。在昆明城内住没多久,就有日机轰炸,冰心带着孩子,迁到郊外的呈贡,住在华氏墓庐,这位擅长取名字的女作家,给这座祠堂式的房子改名为“默庐”。从此,吴文藻就和家人分住,只有周末,他才自城里骑马归来。

呈贡山居的环境,冰心感觉要比他们北平西郊的住处静美得多。寓楼前廊朝东,正对城墙,雉堞蜿蜒,周遭尽是深青的松荫,冰心最喜廊上看风雨,那如烟似雾的雨,斜飞楼前,越过远山近塔,散落屋瓦,奏出动听的音响。她也喜欢坐在那儿,看清晨黄昏的月出,日上,晚霞,朝霭,每当此时,便忘却身之所置,心生喜悦。

家务虽多,冰心也不忘看书,她总早早起床,携书楼前独坐,在这爽风拂面,清极静极的地方,感受自然的美好,书卷的愉悦。有时,她也会带两个小儿女过来,林中的她,一边看书,一边抬头微笑,望望穿着桔黄水红绒衣的孩子,在广场游戏奔走,她会恍然想起那带给她无限福祉的北平,不知何时,才得重回它的怀抱。

吴文藻不仅有很多很多书,也有很多很多志趣相投的朋友,每值周末回默庐,他往往还带着几位西南联大没带家眷的朋友。被称为“三剑客”的罗常培、郑天挺和杨振声就是这里的常客,其中,罗常培最受孩子们欢迎。在冰心看来,罗常培诚恳、忠直、富于正义感,充满燕赵气息。他同吴文藻论文字语言,可达旦不寐,和冰心谈诗词歌曲,能引吭高歌。他更能和小孩打成一片,天真烂漫,经常和冰心的孩子们到山下积水池边“打水漂儿”,是以,孩子们远远看到他,就欢呼“罗伯伯来了!罗伯伯来了!”

有一次,梅贻琦校长夫妇,还有吴文藻几个清华同学,到默庐度周末。吃过简单的饭菜,大家便畅谈起来,这些文化精英,坐在一起,既谈文论理,说天说地,也家长里短,村野俚俗,说着说着,便说起吴文藻的书呆子气,冰心忍不住信手写了首宝塔诗,调侃丈夫:

香丁

羽毛纱

样样都差

傻姑爷到家

说起真是笑话

教育原来在清华

写毕,大家便相互传看,经过冰心一一注解,诸君无不捧腹。梅贻琦边笑便拿笔,添上两句:“冰心女士眼力不佳,书呆子怎配得交际花”,众人更是喷饭,冰心和吴文藻同时瞪着对方,不由颊染彤霞,竟无从辩驳。

原标题:《冰心与吴文藻:因萍水伏白首双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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