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老三届”中68届高中生,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延安插队的日子,是我们生命中一段重要的经历,刻骨铭心。“到农村去”,“到广阔天地去”是那个时代的口号,于是历史上出现了“知青”这个特殊群体。因为插队的岁月,本该是我们进入大学读书的日子。上山下乡,也造就了一批人,使“温室花朵”锻炼成意志坚强、百折不挠、追求理想的人。知青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个专有名词,许多人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有机会进入大学,走出国门。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许多老三届为中国经济腾飞、科技进步、文化发展做出重要贡献。

风雪高原路

年1月,正是天寒地冻的季节,准备去延安插队的同学忙着为自己准备行装。凭插队介绍信,可以买一只大木箱,此外就是军大衣、换洗衣服,我从家里带了不少书,毛主席著作、《唐诗三百首》、《普希金诗集》、等。觉得要去扎根了。那时候上山下乡,全班同学除特殊情况“连锅端”。我们都知道,抗日战争时期,无数进步青年为民族解放事业奔赴延安。年,延安也吸引了不少本来可以不去插队的北京青年。有弟弟妹妹跟着哥哥姐姐去了延安,我们班孙大起的哥哥是学美术的,本来已经在北京上班,竟辞去工作,跟我们去延安插队,他这一去即是十年。

年,作者(左)和林月华在延安宝塔山下。

乘坐老式的绿皮火车,20小时后抵达西安,然后转乘火车去铜川。到达铜川已经是晚上,那时的铜川就是个矿区,满街都是煤屑,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煤灰味儿。我们被领到一间大屋子里,屋子中间有一只烧得比较旺的铸铁大煤炉,我们几十人就和衣靠在地上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我们看到雪地里排列着长长的军用卡车,每辆车都有解放军战士在仔细检查,并往车轮上缠着防滑的粗铁链。一眼望去,黄土高原崎岖的山路冰天雪地。我们依照指令,攀上军用敞篷卡车的车厢,坐在自己的行李上。车队颠簸在黄土铺就的崎岖公路上,我们竖起棉大衣的领子,拉下棉帽的护耳,俯身趴在膝盖上以抵御陕北的寒风,只是偶尔抬头看看黄土高原荒凉的景色和不见头尾、行驶缓慢的车队。

从铜川出发后,车队大约走了10多个小时,傍晚,我们终于望见了激起我们心中豪情的宝塔山,但是没有看到“夕阳辉映着山头塔影”的浪漫美景。第二天,我们被延安县河庄坪公社各个大队派来的驴车接往生产队。那年冬天,向延安山区运送知青的军车在黄土高原布满冰雪的盘山路上没有出过一起事故。

窑洞里的麦苗

我们丰盛学校高一二班的8名女生及北京三中的9名初三男生,被分配到河庄坪公社杨家湾大队,开始了插队生活。

离春耕还早,我们首先学习生活。我们住的窑洞,远没有电视剧《血色浪漫》中知青住的窑洞宽敞。社员们住的窑洞都是在山崖上挖出的土窑洞,专业名词是“靠崖窑”,内外都是黄土抹的。只有少数富裕的社员家,窑洞的屋面是用石头或砖砌成的。

这个窑洞像我们住过的,只是当时没有这么漂亮的三轮车。

当年,延安的农民生活很艰苦,知青的窑洞自然也是简陋的,基本的家具都赖黄土赐予,挖洞留下土炕、灶台、窗台。土炕连着灶台,中间挖一条烟道,取暖就靠做饭烧火的余温。我们取暖的方式是穿上大衣或裹上被子,坐在炕上烟道处。

春天不知不觉来到黄土高原,外面没有什么树,但是窑洞里的墙上长出一丛丛嫩绿的麦苗。因为窑洞墙面是用麦草和着黄泥磨平的。

古代生产方式

年,延安的农业生产方式,还基本是传统的、古老的耕作方式。

多数的耕地在山上,那时没有梯田,就在山坡上种庄稼,有玉米、谷子、荞麦。春天耕种,多是人力,三人一组:最前面是一位老把式,用撅头跑出一溜笔直、等距的小坑,他身后的婆姨或女子挎一篮种子,有节奏地迈着步,把种子点在小坑里,第三个人是撒粪的壮劳力,他脖子上的粗绳挂着笸箩,盛满沤好的肥料。这个陕北汉子,迈着大步,甩开臂膀,左右开弓,把一撮撮粪土抛在点好种子的小坑里,动作稳准,十分潇洒。

有时,也用牛犁地……

记得一次队里分辣椒,一麻袋有斤,我居然背得起来,可是中途遇上一条1尺多宽的小河沟,我实在迈不过去了。我们队的汪珍背着辣椒试着迈过去,也失败了。无奈之下只好回去找男生,结果只叫来三中最瘦的一个男生,我心里没指望他能把辣椒背回去,没想到,他背上这斤重的麻袋,轻松地跨过了河沟,一直背回我们的知青户。从此,我知道了再瘦的男生也比女生有劲儿。

后来,由于周恩来总理的亲自关心,延安很多地区通了电。晚上窑洞有了电灯,打场不再用连枷,队里有了电动脱粒机,还有了用电的磨坊。后来,汪珍负责磨坊,她一边磨面,一边唱歌,给我们二队的人带来了快乐。

队长的“信天游”

每天天蒙蒙亮,我们在被窝里就听到生产队长一声接着一声“上山嗑(去)喽!”的喊声,那声音穿越层层山峦,在村落上空回荡。那高亢嘹亮的噪音,让我不由联想到信天游的高调门儿大概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各家的壮劳力听见他的吆喝,纷纷起床扛上工具,相跟着往山上走。从山下望去,晨曦中,山梁上稀稀疏疏的人影越来越远。

我们知青不论男女,全当壮劳力,听了队长的招呼,也急忙扛着工具上山。当年到底是年轻,又有向贫下中农学习的满腔热情,饿着肚子爬一两个小时的山,才到干活儿的地方,不休息就开始干活儿。我们学着干各种农活,至今让我感到骄傲的是,我居然能够一手扶犁铧,一手持鞭,吆喝着牛犁地,还能犁出比较直的田垄。我们遵循日落而息的原则,不管什么季节,都是太阳落山收工。在如此紧张艰苦的生活中,有时晚上我们还会在煤油灯下,聊聊记忆中的《基督山恩仇记》《安娜.卡列妮娜》。

“放养”猪娃

对于我们插队知青来说,最难的事好像不是干活儿,而是做饭和吃饭。那时,我们上山摘过毛桃充饥,也曾经在穿越玉米地的时候,顺手掰几个玉米,新鲜的煮玉米是我们最香的美味。

我们到延安的第一年,知青的口粮由县里供给,我们定期跟队里要驴车去县城拉粮食。第二年的口粮就要靠前一年挣的工分来分配了。当时,延安地区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分是两毛钱。社员家里的粮食都精打细算,劳动力少的人家不时还会掺着吃糠。菜是极少的,最下饭的莫过于辣椒面儿了。为改善生活,我们二队的知青决定买个猪娃来养。于是借了几辆自行车,骑了几十里地,到安塞集上买回来一只猪娃。

谁也没想,我们收工回来,累得连给自己做饭的劲都没有了,哪还有力气喂猪?我们也没多余的粮食,更没有充足的泔水给猪娃了。白天我们上工前,有什么就喂它什么。谁知我们的猪娃胃口极好,身体特棒,虽然吃不饱,也活力四射,以至于我们的猪圈根本圈不住它。最后,全村社员都知道学生娃养的猪满山满村跑着找食。几个月过去,社员和我们同时买的猪都在圈里长成百十斤的肥猪,我们的猪娃却满山跑着,几乎回归自然,练就野猪的一身本事,成了绝对杂食、不长个儿的瘦肉型猪了。

午夜惊魂

杨家湾离延安县城只有十余里路程,这里的交通条件算是好的,有山,靠着延河还有大片的川地。从杨家湾去县城的路上,会经过抗战时期大名鼎鼎的中共中央所在地杨家岭,过了杨家岭会看到延安大学。碰巧了,在杨家岭附近还能搭上旧式的、有长长大鼻子的红色公共汽车。所以我们有时会结伴去县城购物或看电影。

一天,我们一队、二队、三队的几个女生进城看电影,回队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月光下,山村寂静无声,如果二队和三队的同学回自己的住处,就要摸黑走一段不那么近的山路。于是,大家决定在一队女生的窑洞里挤一夜。

到了窑洞前,门上了锁,我们一时又摸不到钥匙。并排的男生窑洞已经熄灯,我们不想惊动他们。于是大家使劲摘下一块门板,蹑手蹑脚地走进窑洞。黑灯瞎火的,我们也装不上门了,就把门板靠在门框上,里边顶住些东西,便上坑睡了。

凌晨时分,甜睡中的我们被门外喊声惊醒,有人厉声高叫着:“里边的人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冲进去了!”

我们迅速爬起来,低声商量对策。听外面的喊声是延安方言,似乎是一伙人,我们认为遇到打劫的了。大家屏住呼吸,穿好衣服,每人都拿起铁锹、镢头,准备和外面的歹徒拼了!听声音,外面的人似乎正向窑洞逼近……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一个北京口音喊了一声“里边人出来!”我们紧张的心立刻放下了,正纳闷这是谁的声音?付小琴懒洋洋地问道:“谁啊?”话音一落,只听得外面的人哈哈大笑。我们挪开门板,看到一队的男生、民兵队长和几个男青年,手持家伙围在窑洞门口。我们也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真是一场虚惊!

原来一队的3名男生睡觉时,看到我们女生窑洞锁得好好的,以为一队女生去别的队晚上不回来了。可是半夜出来上厕所,看到女生窑洞的门板被卸掉了,里面似乎有人。他们悄悄叫醒民兵队长,一伙人一起来捉闯入女生窑洞的歹徒。

40年后,杨家湾知青在北京相聚时,谈起此事,大家记忆犹新。这也是插队中的一段友谊佳话,三中小男生们在关键时刻对我们这些姐姐还是挺关心的,生产队的贫下中农对我们也挺关心。

年9月,延安杨家湾大队知青在北京合影。左起,吴晓枫,汪珍,李超兰,杜忠诚,林月华,张珍妮

作者:吴晓枫,北京老知青

来源:一壁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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