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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面对生死存亡的严峻考验,从年10月至年10月,红军第一、第二、第四方面军和第二十五军进行了伟大的长征。穿越历史的沧桑巨变,回望80多年前那段苦难和辉煌,这是中国共产党和红军谱写的壮丽史诗,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历史进程中的巍峨丰碑。

在史诗般的长征路上和秦晋高原,作为统帅、战士、诗人的毛泽东,在极其艰难困苦的戎马倥偬间,也不辍呤哦或默诵。从年10月到年10月的两年间,毛泽东接连写下了《十六字令三首》《忆秦娥·娄山关》《七律·长征》《念奴娇·昆仑》《清平乐·六盘山》《六言诗·给彭德怀同志》《沁园春·雪》等多首诗词,从而形成了诗人毛泽东一生中诗词创作的又一个高峰。

毛泽东自己曾说,他的这些诗词是在“马背上哼成的”。正是这些在马背上哼成的诗作,以其横放杰出、纵横恣肆、雄视百代的气势和力度,成为无与伦比的描写史诗长征的长征史诗。

(一)

点染江山,是毛泽东诗词的最大特色。在他长征时期的诗词中,山的形象,更占着十分突出的地位。九首诗词,几乎首首都提到了山,有六首干脆以山命名。其中,《十六字令三首》更是直接以山作为吟咏的对象。

登山则情满于山。自古以来,模山范水,诗人常事。然而,毛泽东写山咏水,却完全不同于旧日山水诗人。他的诗情意境,在山水之间又超乎山水之外。山高,他站得更高;山远,他望得更远。在快马加鞭的马背上,毛泽东看到的山是有生命的,能够飞舞奔驰的,散发着山野气息和阳刚气概,充满着动感和力度。

《忆秦娥·娄山关》

娄山,是红军长征途中遇到的著名天险之一。年初的一个多月时间里,红军曾三度从这里经过,两次同国民党军队作过拉锯式的战斗,特别是后一次战斗异常惨烈。毛泽东在这一时期写下的《忆秦娥·娄山关》,便是红军越过娄山关天险时的写照。就成篇的时间来说,这一首算是长征时期毛泽东写得最早的词作了。全词悲壮凝重,声情激越,俨然一幅战地素描:繁霜铺地,西风肃杀,长空迷茫,雁鸣凄厉。然而,如铁的雄关在红军的脚下又算得了什么?“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铿锵的词句使我们感受到的不再是苍凉,而是遒劲;不再是凄情,而是豪健。

《十六字令三首》

《十六字令三首》,并非成于一时,亦非指的一山。从标明的时间看,是毛泽东从年底到年春,在长征途中一路吟成的。小令,极短极窄。或许正因为如此,古人流传甚少,佳作更是罕见。但毛泽东偏偏就以小令简劲的笔触,描绘了岭竖狼牙、峰成剑锷的奇特山象,表现了诗人和红军战士的伟大气魄。三首小令各有意境,却又是一幅完整绚烂的图画;三首小令处处写的是山,却处处凸现的是长征途中统帅和战士的英姿。“倒海翻江卷巨澜”,这不正是掀天动地的铁流么?刺破青天,赖以拄其间的擎天大柱,不正是中国共产党的象征么?三首小令共48个字,可谓奇情壮采,词约义丰。小令有此,当属古今传词。

在由通渭向六盘山进军的途中,毛泽东“夏日登岷山远望,群山飞舞,一片皆白。”由是,他又以“昆仑”为题,吟成了同样是“横空出世”的《念奴娇·昆仑》。在这里,我们所看到、所聆听到的,是在昆仑之上、比昆仑更高的历史巨人在向自然巨人发话:“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是藐视古往、举重若轻的大纛豪风:“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而今我谓昆仑”!毛泽东既写出了山的伟大,更写出了人的伟大,写出了人比山更为伟大。作者在这首词的注解中写道:“主题是反对帝国主义。”由是,又让人想起若干年后毛泽东那句大手一挥的惊世之言:“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起句大气,壮哉昆仑,阅尽人间春色。这是高出人间又哺育人间,超越人间又普照人间的巨大时空。在这种如天地日月的时空,可以豪情干云、想象飞驰、气概鼓荡。唯有心灵敞开大时空,才能在诗词中涵容大气魄,并托出浑厚的精神大意象。

年10月,工农红军历尽千辛万苦,已横跨10个省,长驱两万里,到达甘肃省的六盘山下。六盘山,是红军长征途中翻越的最后一座高山。

如果说过了雪山草地,红军的胜利已经在望,那么,登上六盘山,则是胜利在握了。毛泽东在攀上盘旋六道,海拔米的六盘山后,驻足山巅,不觉诗兴勃发。历史即将掀开新的一页了,最后一座障碍对于一支从胜利走向胜利的部队来说,已经不在话下。此时的毛泽东回顾坎坷征途,瞻望革命前景,即席口占了一首《长征谣》,当时就在红军,后来又在八路军、新四军流传。这首《长征谣》,即是年公开发表时,词名改为“清平乐”的《六盘山》。“不到长城非好汉”,金声玉振,壮语惊人!“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排山倒海,推宕生姿。纵览全词,雄浑豪放,磊落英多,是一首不可多得的极富感染力的杰作。

年10月21日,一场伏击战在吴起镇打响。战斗以俘敌余人,缴获一批轻重武器和战马而胜利结束,实现了毛泽东不要把“尾巴”带入根据地,打它个胜仗,作为“礼物”送给陕北人民的目的。当这场战斗的指挥员彭德怀风尘仆仆从前线回到指挥部,毛泽东情绪激动地在一张作战电令纸上写下《六言诗·给彭德怀同志》:“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骋。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10多年后,在年彭德怀取得沙家店战役胜利的祝捷大会上,毛泽东兴之所至,又重新吟诵这一首诗。吴起镇这场伏击战后,中央红军胜利结束了为期一年的艰难长征,开始在西北重建中国革命的大本营。

毛泽东如此钟情于山,挚爱于山,是因为他和他的事业,与山结下了不解的特殊因缘:湘潭的韶山,是他的诞生;恰同学少年,相继在湘乡的东山和长沙的岳麓山求学。年秋收起义,他领着队伍上了井冈山。井冈山就是他马背写作的起点。从此,毛泽东和红军处处以山为家。在湘赣山区,在赣南山区,在闽西山区,毛泽东说自己是“占山为王”,几乎天天依山而据,凭山而立。二万五千里长征,更是崇山峻岭,万水千山。直到抗日战争开始之前,红军和蒋介石所处的位置,按照毛泽东的说法,还是“我们在山上,他在水边”。20世纪30年代末至40年代,毛泽东在延安的宝塔山下,在河北的西柏坡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创造了撼天动地的辉煌。进城后,他一开始住在北京的香山,指挥人民解放军打过长江,打到南京,解放了全中国。

山,既是革命的发祥地,又是红军的摇篮;山,既是战斗的屏障,又是进军的依托。可以说,山,伴随了毛泽东轰轰烈烈、叱咤风云的一生。由此,我们便不难悟出,毛泽东为什么在他的诗词中,这样喜欢写山咏山,这样喜欢提到山。

(二)

红军长征作为人类历史上鲜有其匹的一个伟大壮举,一种联结着中国的过去与未来的蕴涵丰富的历史事件,它本身就是由中国共产党人集体撰写的一部巨型史诗。如果把这卷史诗铺展开来,可以从江西的瑞金,一直铺到陕北的吴起。

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几十年前,毛泽东在讲到史诗长征的意义时,曾说: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历史上曾经有过我们这样的长征吗?十二个月光阴中间,天上每日几十架飞机侦察轰炸,地下几十万大军围追堵截,路上遇着了说不尽的艰难险阻,我们却开动了每人的两只脚,长驱二万余里,纵横十一个省。请问历史上曾有过我们这样的长征吗?没有,从来没有的。

在这里,我们似乎可以仿照着这样说:在古今无数的征行诗中,请问可否有一首能和毛泽东年10月写的《七律·长征》并论的么?没有,从来没有的。而且,歌咏长征的诗人就是三军统帅,运用格律谨严而篇幅简洁的律诗,来写长征这样的伟大历史事件,艺术功力又达到如此之高,历史上未曾有过。诗人易得,伟人也并不少见,但诗人兼伟人,则千载难逢。由是观之,毛泽东的《七律·长征》可谓千古绝唱。

《七律·长征》

年9月,红军突破岷山天险腊子口,进入甘南,占岷州;10月,占通渭。在通渭县城的文庙小学里,召开了中央红军干部大会。毛泽东对第二天的行动作了动员后,为战士们高声朗诵了这首千古绝唱:“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区区七言八句,酣畅饱满,笔力雄健,充分展示了红军长征这样空前伟大事件的历史背景、时代画卷和精邃哲理,几乎把整个长征这样一个峻险危急却又精彩绝伦的行程和历史生活场景,都概括性地作了表达,而且这种表达是具体的、生动的、艺术的、有血有肉的。从这里,我们不能不惊叹、不能不佩服诗人所具有纳须弥于芥子、展尺幅以云烟的概括力和非凡的艺术手腕。

艺术源于生活。如果没有惊天动地的长征壮举,断乎不会产生震古烁今的长征诗篇;而这样的史诗,除非身兼革命统帅的伟大诗人,也断乎没有人写得出来。若无大气魄大气象,无论如何是不能把绵延千百里的山系竟然看成山细浪、泥丸,如此“只等闲”“尽开颜”的。臧克家在谈《七律·长征》时曾说:“有气魄,有概括力,这非大手笔办不到。这种伟大的气魄,这种概括力,是由于作者就是二万五千里长征的领导人,他总揽全局,从繁富丰满的现实和形象里挑选了最有代表的东西”,以偏概全,以少胜多。正因为诗人胸有成竹,目无全牛,才使得诸多客观事物奔注腕底,恰如百川汇海,万仞摩天;也才使得《七律·长征》一诗摘取了长征史诗的桂冠,前无古人。

(三)

周恩来总理曾经说:我们的主席不仅是革命家,还是诗人。

西方人也曾经以他们习惯的方式说:一个诗人赢得了一个新中国。这话并不夸张。的确,毛泽东不仅是伟大领袖,而且是独领风骚的诗人。他是作为诗人的伟大政治家,又是作为政治家的伟大诗人。作为诗人的伟大政治家,毛泽东功勋卓绝;作为政治家的伟大诗人,毛泽东在最富有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特色的诗词王国里,建造了自己的丰碑。

但我们说,毛泽东的诗词全然不同于任何时代任何文人笔下的作品,亦不隶属于文坛上的任何一个流派。毛泽东是诗人,是伟大的杰出诗人,他的诗词久为人仰,最广泛地流传在人们的心间。然而,他从来不曾单纯地以一个诗人的身份去吟诗填词,从来不曾单纯地为写诗而写诗。他所作的每一首诗词,都同现代中国的一些引人注目的重大事件相关联,是一位领袖人物参与革命过程中的抒情言志。毛泽东是极富感情的人,但他把个人的感情和诗人的气质完全彻底地投入到了人民的事业中,他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完全彻底地与人民的事业融合了起来,于是喷发而为诗,这诗也便有了生命。无论是大喜大悲,大雅大俗,均寄托了他对人民的情怀。美国著名记者斯诺说,毛泽东的叙述,已经开始脱离“个人历史”的范畴,有点不着痕迹地升华为一个伟大运动的事业了,虽然他在这个运动中处于支配地位,但是你看不清他作为个人的存在。他所叙述的不再是“我”,而是我们;不再是毛泽东,而是红军了;不再是个人经历的主观印象,而是关乎人类集体命运的盛衰的客观史料记载了。

用斯诺的这段话来评价毛泽东的诗词,同样适用。红军长征是人类历史上的空前壮举,是20世纪的伟大传奇。斯诺曾经预言:总有一天有人会把这部激动人心的远征史诗全部写下来。毛泽东做到了。正是因为如此,使得毛泽东的诗词具有史诗价值,它展现的是中国革命事业的历史长卷。这样,我们读毛泽东的词,就是在读一部浓缩精炼的中国革命史诗;我们读毛泽东长征时期的诗词,也就是在读一部苦难辉煌、光荣胜利的长征史诗。

二万五千里的漫漫征途,无疑是毛泽东诗词中最长、最壮美的一行。在这一时期的诗词里,有战争的插曲,有诗人驰骋想象所描写的寓意的图画,还有严肃的沉思。展读毛泽东似乎不是在用笔墨,而是在用坚定的步履,在用平平仄仄的枪声押韵的长征史诗,我们不仅能领略“奔腾急,万马战犹酣”的壮阔气势,还能感悟“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坚韧信心;不仅能领略“把汝裁为三截”的勇士力量;还能感悟“环球同此凉热”的宽广胸襟;不仅能领略“红军不怕远征难”的英雄气概,还能领悟“而今迈步从头越”的不屈意志;不仅能领略“三军过后尽开颜”的胜利愉悦,还能感悟“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豪迈自信。

《沁园春·雪》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语出毛泽东作于年2月的《沁园春·雪》,这是毛泽东诗词中最先广为人知的一首。在这首词中,毛泽东视通古今,思接千载,面对雪后初晴的高原风光,历数几千年来统治者的文德武功,只轻轻几笔,便把以雄才大略著称的古代帝王带过,尽情抒发了中国共产党人拯救全民族的远大志向,可谓气雄万古,大气磅礴,兴会淋漓。时任《新民报晚刊》副刊编辑的吴祖光回忆说,当时他听说这首词出自毛泽东的手笔,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只有这一个人才能写出这一首词”。郭沫若亦作词惊颂:“经纶外,诗词余事,泰山北斗。”

一位外国学者在谈毛泽东长征时期的诗作时说:只有诗人兼战士,诗人兼战略家才能写出这些诗篇,因为只有备尝行军和作战的全部艰辛的战士才能这样观察到和感受到所经历的一切,只有战略家才能具有这样广阔的视野,才能这样充分地概括艰苦作战的整个画面以及随之展望的远景。这是一个诗人兼思想家写下的诗篇。

的确,器大者声必宏,志高者意必远。毛泽东诗词的思想和艺术高度,不仅在当代旧体诗词中无与伦比,即便置诸唐宋名家诗林词苑,也光彩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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