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10月,中央红军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西北革命根据地后,毛主席、党中央就一直在这里战斗和生活,延安和陕甘宁边区成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领导中心、解放战争的总后方、万众瞩目的革命圣地。清清延河水、巍巍宝塔山,吸引着无数热血青年和爱国民主人士,但是也成了蒋介石集团的眼中钉、肉中刺。年国民党单方面撕毁“双十协定”,向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失败后,年又集中兵力对我陕甘宁边区和山东解放区发动“重点进攻”。蒋介石发了狠心,严厉要求一定要对“匪军老巢”延安实行“犁庭扫穴,切实占领”。

年3月,蒋介石嫡系中的嫡系胡宗南率领15个旅大约14万军队向延安大举进攻,同时在空中有大批飞机配合轰炸,还有“西北行辕”的马鸿逵、马步芳和“晋陕绥边区总部”的邓宝珊在西线和北线钳制配合,总兵力达到25万人。当时,我党在陕北的兵力只有2.6万人。大兵压境,十万火急,广大军民提出要誓死保卫延安。但是,在毛主席心中,战争的胜利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他力排众议,决定在必要时撤离延安。他用“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这一理论,说服了一时想不通的广大延安军民。毛主席说:“退出延安是为了打到西安,我们要用一个延安换取全中国。”毛主席是最后撤离的,临走时刻意在他办公桌抽屉里给胡宗南留了张纸条:“胡宗南到延安,势成骑虎,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奈何!奈何!”胡宗南占领延安这座空城,看到这张纸条后哈哈大笑。多年以后,我党潜伏在国民党的情报人员、胡宗南的秘书熊向晖揭开了其哈哈大笑的谜底。熊向晖说胡宗南有个习惯,他哈哈大笑的,一般有两种可能,一是合乎他心意的,还有一种是道出他心病的。毛主席留下纸条的意思,明显不合乎他心意,而是一针见血地道出了他的心病。

在撤离延安后,为了保密,毛主席化名“李德胜”,意思是离开延安取得胜利。几乎就在毛主席化名的同一个时间,我父亲也完成了一次被动改名、身份转换。那时候,父亲不可能知道,毛主席主动改名是为了暂时离开延安后确保党中央的安全、谋取全国的胜利;但他十分清楚,自己被动改名则是冒名顶替当壮丁,去与人民为敌、替国民党卖命。

胡宗南部的国民党军占领延安后,我解放军利用运动战、偷袭战、伏击战歼灭其主力的战斗从未停止过,敌军被“蘑菇战术”捉弄得晕头转向、焦头烂额、疲于奔命、伤亡惨重,这其中包括胡宗南部的新编整编旅第1旅,简称新1旅。就是在这个期间,国民党抓壮丁补充兵员时,我父亲被迫顶替地主的儿子被像看管罪犯那样火速押送到新1旅的。

先揭揭新1旅的老底,嗮嗮它的“光荣历史”,品品它的笑柄韵味。国民党精锐中的精锐部队第1军第1师第1旅,是“西北王”胡宗南的“发家之本”。这个旅还一度成为蒋介石的“御林军”,专门负责老蒋的贴身警卫。全套美式装备不说,连士兵都是清一色七八年军龄的“老油条”,战斗力不可小觑。不仅如此,这个旅的所有军官军衔都比其他旅高一格。旅长叫黄正诚,中将军衔,黄埔出身,还曾到过日本、德国接受军事训练,深得蒋介石信赖。这个旅下辖的每个团长,也都是少将军衔。正是凭着受宠,这个旅在国民党军中横冲直撞,无所顾忌。行军途中,如果有哪支友军部队胆敢不让道,他们甚至会调转枪口,用机枪开路。为此,国民党军都将其称为“天下第一旅”。就是这个骄横无比、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旅”,于年被我解放军彻底歼灭了。

当年9月22日,这个旅第2团沿临汾、浮山公路东进,我解放军晋冀鲁豫军区第4纵队集中第11、第13旅主力突然将其包围,并于当夜将其全歼。9月23日,这个旅旅部和第1团正往临汾陈堰村开进,我太岳纵队司令员陈赓命令野战军29团迅速切断其退路,围歼他们。29团凭借夜色的掩护实施偷袭,当两个营冲进村子的时候,敌军正在杀鸡宰羊、架锅煮饭呢,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场就被活捉了多人。敌人组织反击,但在我优势兵力的攻击下,很快被压缩在最后一个院子里。我军集中所有的手榴弹、机枪、山炮对院子进行猛烈进攻,终于冲进了院子,从四个大窑洞的窗口将一颗颗手榴弹扔了进去。躲在里面的敌人熬不住了,叫喊道:“别打了,我们投降,我们缴枪!”清点俘虏时,一个装扮成书记官模样的行为异常,在追问下他承认自己就是旅长黄正诚,但傲慢自负的他仍然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说道:“这不算失败,是你们违反战术规则,我们还没有拿起枪、架起炮,你们就偷偷摸摸进来了。”这是何等的幼稚可笑!一举歼灭“天下第一旅”,我参战官兵受到了毛主席和党中央的高度赞扬。

“天下第一旅”被歼,胡宗南万分伤心,他飞至临汾,对师长罗列大加训斥。为了面子,他于当年10月,在山西运城迅速重建了整编第1旅。年3月,新编整编第1旅参加了进攻延安战役。3月19日拂晓,在胡宗南的严令下,其他部队不得不让道,让第1旅最先进入延安,以示它没有被歼灭,并宣传说“前锋部队只差米之遥,没追到毛先生”。这更是令人啼笑皆非。

那时,老百姓将国民党征兵统称为抓壮丁。开始征兵名单上有一个名叫郭乃元的青年,那是父亲同村一户地主家的儿子。当壮丁意味着啥,就是去打仗、就是去送死。花钱可以消灾,花钱就能保命,人家不光懂这个理儿,关键是人家老爹不差孔方兄。征兵官员被打发得舒舒服服后,来了个换人不换名,让穷人代为从军,让人家不出半个丁还落了个忠于蒋总统、忠于党国的美名。穷光蛋他郭其川不是家有4个儿子吗,让他大儿子郭乃富改成郭乃元的名字去算了。我爷爷郭其川一接到这“官令”吓得六神无主,又一细思,哪还敢有半点违抗之意,只剩做做工作让他大儿子“愉快从军”的份儿了。他大儿子生就胆儿小,加上已成家女儿都6岁了,死活不同意。无奈,只好转打二儿子的主意。二儿子,乃吾父亲也,名乃臣,年方20,风华正茂,血气方刚,有胆识且孝悌,父母之言、舍命从之。故,自知之九死一生,仍愿负他人之名,代兄慷慨“赴死”。

“直接拉去了前线,发了杆枪,排长讲讲咋使用,班长用空枪一演示,这样就上战场了。前后当了8个月壮丁,经历过记不清的大小战斗,但俺从没有打过一枪,枪倒是没少扔。”父亲总爱这样总结他的壮丁史。父亲说,那时胡宗南部在陕北一带疯狗般急着找解放军的主力部队,转来转去就是摸不到个影子。陕北多山区,地形复杂,国民党军队不得人心,连个向导也找不着,整天像个没头苍蝇瞎跑乱撞,有时遇到个向导,也往往被领进了解放军的伏击圈。给养也跟不上,缺吃少喝。士兵也大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要不是当官的掂枪在屁股后逼着,哪个人愿意为国民党卖命?开小差的也不少,但被抓住是要枪毙的。士兵们常常暗地里骂娘、发牢骚,哪还会有战斗力?国民党军越是这样,越有利于解放军的运动战、偷袭战、伏击战。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国民党军刚想休息、做饭、吃饭,解放军好像从地下钻出、从天上跳下来似的,突然一阵猛冲猛打,国民党军哪会来得及抵抗,只会溃不成军、四处逃命。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国民党军更是整天提心吊胆、人心惶惶,时时提防着遭偷袭,结果还是防不胜防,伤亡越来越惨重,士气越来越低落,被彻底消灭就是迟迟早早的事了。

那时候,父亲还不知道,毛主席和中共中央根本就没有离开过陕北,正日日夜夜亲自指挥着留在陕北的两万多解放军,同进攻、驻守延安的胡宗南部等25万国军在抗衡和较量,同时还在运筹着整个解放战争的全局。父亲只知道国共两军武器装备实力悬殊,而他不知道悬殊的具体程度,飞机、大炮、坦克自不必说,就是普通子弹解放军也是奇缺无比。有资料显示,当时解放军步枪子弹平均30发,机枪发。听我父亲说,那时他们国军士兵每人要背负子弹发,弹药运输队还要随时跟着。就是这样的穷酸,解放军丝毫不畏惧,为啥,“蒋介石是我们的运输大队长!”这个“职务”可是人家老蒋用实实在在的“政绩”换来的,你别人是抢不走的。你武器装备再先进,到最后还不是不得不“拱手相让”给对手,全都用来了消灭你自己?

写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联想到眼下各大媒体正在轮番报道美国已经从阿富汗完全撤军、塔利班已经完全夺取阿政权的新闻。一个是74年前上世纪的中国,一个是当下的阿富汗,两相对比,竟有那么多惊人的相似之处,最核心的是两者遭遇的是同一个帮凶----美帝国主义。美国怂恿、支持蒋介石反动派打内战是臭名昭著的,美国武力干涉阿富汗内政、推行其强权政治是铁的事实。美国在中国蹦跶了3年,在阿富汗胡折腾了20年,最终都是以完全、彻底的失败而灰溜溜的滚蛋。“美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可不是白说的,哪怕一万年后也是要应验的。决定战争胜负的最终因素从来就不是武器,而只能是人,是人民,是正义的人们。这是历史昭示的真理。

回想枪林弹雨、九死一生的壮丁生活,父亲讲得最多、反反复复讲的,还是他所经历的最危险的场景和目睹的最悲壮、最惨烈的画面。

日日朝生暮死,但死神只跟父亲开过一次玩笑。打仗就意味着死人,当壮丁就意味着送死。善学习、有悟性的父亲,一上国民党新1旅的贼船,就开始偷偷琢磨“保命术”。都说子弹不长眼睛,哪有“保命术”可言?父亲不是这么认为的。他私下“调查研究”,在几乎是一盘散沙的新1旅,凡交战被打死的,往往是那些不长眼色、不知死活、软抵硬抗的顽固分子,而那些善躲会跑的很少受到伤害。有人会质疑,你当逃兵不早被枪毙一百回了?问题就恰恰出在这上面,“技巧”也恰恰诞生于这里。那时国军常常是突然遭到解放军的袭击,不要说小兵会惊慌失措乱跑逃命,就是他们当官的也是乱了阵脚先跑去保命。所以,“保命术”就有了生存土壤和频繁施展的条件。“保命术”的核心是两个字“弃、跑”,精髓是一个字“快”,逃跑的速度要快,抛弃枪弹的速度更要快。“每天光身上背的枪支弹药都好几十斤重,不先扔掉你根本就跑不快。”父亲早就总结出了“诀窍”。短短也是漫长的8个月,父亲虽经历过解放军数不清的偷袭战、伏击战,但从未中过一枪一弹。当然这其中固然有幸运成分,但是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灵活运用了“保命术”。从未打过一枪,但也从未挨过一枪,这难道不是有因有果吗?同村和他一块儿被抓去的那个人,在一次解放军的伏击战中转身射击顽抗,被解放军打断了胳膊。解放军是从来不会向不抵抗的国军开枪的,国军中的绝大多数士兵也是穷苦百姓,自己人打自己人本身就是自相残杀。然而为了给咱穷苦百姓打江山,又不得不坚决地、彻底地、干净地、完全地消灭反动武装力量。当然,“保命术”也不是什么屡试不爽的神术,也有失灵的时候。在一次解放军的偷袭战中,弃了枪就跑的父亲,还是被从山上投下的手榴弹狠狠砸中了左脚面,心里猛一咯噔这下非去阎王那儿报到不可了,哪成想那手榴弹愣是没响,原来是枚哑弹,死神只是逗了他一下。每讲到这惊魂的一幕,我们弟兄几个也总爱和父亲开玩笑说,幸亏那时候解放军造弹技术不过关,要不然咱家的历史也改写了。父亲这次当了俘虏,因脚面受伤严重,没有被解放军就地改编。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开小差,实现跳下贼船、逃离魔窟的梦想,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就又被新1旅强制归队了。

宁死不屈的侦察员,让父亲深深感受到了人民解放军的赤胆忠心、无比坚贞。一天,他们新1旅游荡到一个地方时,旅部搜索连发觉并抓住了一名解放军的侦察员,这名侦察员是化妆成老百姓的。从一定细节确认其身份后,他们如获至宝,将其捆绑在大树上开始逼问,想从其口中得到解放军的信息。但是,无论怎么问,这名侦察员就是一句话也不说。搜索连长气得暴跳如雷,带着人轮番对其扇耳光、皮带抽、用脚踹。只见这名侦察员怒目圆睁,用鄙夷的目光瞪着他们,任凭怎么拷打,就像那棵大树一样一动不动,依然不开口。搜索连长气急败坏到了极点,掏出手枪顶住这名侦察员的头部恶狠狠地吼叫:“再不讲话,我一枪毙了你!”只见这名侦察员嘴部动了动,随即将咬断的舌头连同满嘴鲜血,一口吐在了搜索连长的脸上。因为又要开始行军,父亲不知道这名解放军侦察员后来的命运。单从咬舌自尽这个举动看,就已经足够撼人心魄了,没有抱定一死的决心,没有对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人民军队的绝对忠诚,他会那么做吗?

巧施妙计引敌入瓮,让父亲深深体会到人民解放军的足智多谋、英勇善战。那时,国民党军在陕北真好比是瞎子、聋子,对自己的行军路线摸索不清,对解放军的行踪琢磨不清,云里来雾里去的,像走钢丝般小心也还处处被动挨打。一次,他所在的营在山上遇到几个农民正在干农活,好说歹说要请人家当向导去寻找解放军。开始人家死活不答应,后来在他们威逼下,有两个人才极不情愿地答应了。带着他们走啊走、绕啊绕,当他们被累得精疲力尽东倒西歪、连方向都搞不清楚的时候,这两个人快速钻进山林消失得无影无踪。当他们刚醒悟过来,“他们是共军探子,我们上当了”的话还没叫出口,解放军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冲猛打过来,枪炮声、呐喊声响彻山涧。国军哪还有招架之力,顿时乱成一锅粥,四处逃窜,各自保命,被消灭、俘获一大批。那时父亲还不清楚,毛主席根据陕北战场形势,早就为解放军量身定制了“蘑菇战术”,一次次书写了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争神话。与之前的青化砭、羊马河、蟠龙镇这三次经典战役相比,他们这个营的遭遇只不过是偌大陕北战场上一个不起眼的战例。

前仆后继抢夺机枪,让父亲深深领略到了人民解放军的坚毅勇敢、不怕牺牲。国军新1旅的团级单位配备有机枪连,拥有一定数量的轻重机枪,在正面作战时,对解放军的威胁很大,往往是一扫射一大片,大大增加了解放军的伤亡。一场不惜用血肉之躯拔掉这个毒瘤的恶战,异常惨烈。父亲在不是很远的地方目睹了全过程。解放军完全采用的是人海战术,无论你敌军怎么扫射,解放军勇士就是要一拨一拨地往前冲,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接着冲,边冲边不停地投掷手榴弹。像打最刺激的战斗游戏那样,敌军射手、装弹手都是手忙脚乱的,机枪一侧的空弹壳也成了堆,枪管也打红了。打着、打着,敌军射手也不忍心打了,倒下的可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谁的心不是肉长的?转眼间,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和腾起的烟雾,解放军勇士们已经扑到了机枪前,用力抓起滚烫的枪管,拖拽着就走,接着又是一阵紧似一阵的手榴弹爆炸声,夺枪勇士人和枪便消失了。

作为一个战地旁观者,当时父亲心灵被强烈震撼,分外悲伤,泪水模糊了双眼。“解放军咋能不打胜仗?共产党咋会打不赢国民党?国民党怎么会不倒台?看看这夺枪的阵势就啥都明白了。”在父亲眼里,夺枪就是夺江山、夺政权,有那样英勇无比、舍命夺枪的人民军队,江山、政权早晚会是劳苦大众的。

炮兵受伤肠流满地被活活疼死,让父亲彻底看透了国民党军队的残酷无情、涂炭生灵。国军新1旅有个炮兵营,主要武器是较大口径的野炮、山炮,1门大炮要一个班的兵力来侍候。一次,十来个士兵装填好炮弹发射时炸膛,人瞬间被炸飞,肢体四处散落,只有其中一名士兵是被炸破了肚子,肠子全都流了出来。他痛哭着叫喊着:“快来救救我吧,疼死我了!行行好吧!”无论他再痛哭再喊叫再哀求,当官的无动于衷。不一会儿,他用细弱的话语哀求道:“谁行行好,给我一枪算了。”又过了一会儿,他便死去了。看到这一幕,父亲伤心、寒心极了。“在国民党军队,谁把你个普通士兵当人看?受当官的打骂是常有的事,扇你、踢你、用皮带抽你,不让吃饭饿你,不让睡觉困你,战场受了伤没人理你,打死了也没人为你收尸。要不是开小差捉住了枪毙,当兵的早跑光了。”父亲说这段话,正切中了国军官兵关系紧张的要害。官兵关系说到底是个政治问题。反动的专制统治豢养的反动军事集团、反动军队,不可能有融洽的官兵关系;没有融洽的官兵关系,军队就不可能有战斗力;没有战斗力的军队,是根本捍卫不了反动的专制统治的,最终必然双双灭亡。

从战略全局出发,年7月,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指示陈赓纵队南渡黄河开辟豫西战场,陈赓将其形象地比喻为“豫西牵牛”。8月下旬“豫西牵牛”模式成功开启,成为解放军在陕北战场由战略防御到战略进攻的转折点。胡宗南一看大势不好,慌忙从本来就捉襟见肘的陕北抽调兵力协防豫西。正是在这个时候,国军新1旅移师豫西,驻守灵宝。终于踏上了家乡的土地,父亲日夜在琢磨着怎样才能安安稳稳地逃离这艘贼船,不再替国民党卖命。

父亲还真的获得了一次这样的机会,不过只是让他偷偷欢喜个半截,刚脱虎口就又进了狼窝。

我军攻打灵宝是开辟豫西战场的又一场好戏,兵团司令员陈赓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第九纵队政委李成芳,要他3天内拿下。李成芳着实让陈赓喜出望外,在3个小时内就解决了战斗,不仅攻下了灵宝城,还俘虏了国军新1旅旅长黄永赞、副旅长胡秉锐及以下官兵多人。父亲在这次战斗中侥幸逃脱了,用的还是“保命术”。

原来,李成芳用了一招妙计,叫“鸡鸣狗盗”。鸡鸣狗盗是源自战国的一个典故。春秋战国前后,灵宝一带打了无数次仗,《左传》中的“秦晋崤之战”就发生在这里,当年刘邦与项羽也曾在这里搏杀过几十次。古时,灵宝称虢州,战国时的齐国公子孟尝君从秦国逃出来之后,就住在这里。一天傍晚,秦王派兵来灵宝抓他,孟尝君惊悉消息后拼命想逃出城去,但是城门紧闭,无法逃身,快把他急死了。当时有项门卫制度,只有等到鸡叫时才可以开门放行。孟尝君手下有个食客有一套绝技,就是会学鸡叫。孟尝君灵机一动,便叫他学起了鸡叫,他这一叫不得了,引得周围一大片公鸡引吭高歌,就像一场公鸡大合唱。孟尝君便乘机逃出了灵宝,躲过了秦兵的追捕。李成芳带领干部侦察过地形、研究制定作战方案时,突然想起了这个典故,对,这次攻打灵宝就选在鸡鸣狗盗这个时间节点。听了他的具体作战方案,大家齐声叫好。

9月12日黄昏,李成芳指挥各支部队按照既定方案实施作战。当晚12时,他亲率攻城部队赶到灵宝,迅速占领攻击阵地。见万事俱备,他一挥手,十几个会口技的战士便学起了鸡叫。城墙上的敌哨兵正打着瞌睡,一听那么多鸡叫,顿时来了精神,将一个个守城门的士兵叫醒,兴奋地说:“快起来,快起来,离城不远一定有鸡贩子,赶快去抓鸡,明天就可以美美地饱餐一顿了。”听说城外有鸡贩子,那些士兵跑得比兔子都快,大开城门,都溜出城抓鸡去了。敌人的一举一动都随时被李成芳看在眼里,他再一挥手,埋伏在城下的0多名战士迅猛扑过去,先神不知鬼不觉地俘虏了这些出城的哨兵,然后迅速攻进城去。城内绝大多数敌人正在酣睡,激烈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惊醒了他们,但当他们睁开双眼想起来看个究竟时,端着枪、握着手榴弹的解放军神兵已站到了面前,只得乖乖地举手投降。

就在解放军攻城的时候,父亲人是躺着的可他并没有睡下,还在想着怎样开小差的事。一听到激烈的枪声、爆炸声,“逃命术”条件反射似的驱使他一骨碌爬起来迅速跑离了屋子,朝着枪弹声的反方向狂奔而去。跑啊、跑啊一直跑、胡乱跑,跑累了稍微停息一细瞅,竟跑到了山上。见不远处有微弱灯光,他走了过去,是一户人家,亮着麻油灯的是饲养牲口的屋子,便蹑手蹑脚进去,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草料堆里,刻意用草料将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天就要亮了,这家主人来喂养牲口,听到有淅淅索索响声,便问是谁,父亲赶快钻出来说明情况。这家主人是个好心人,给他弄了些吃的,还帮他找了身旧衣服把军装换下,父亲不住地对人家说谢谢。

赶快回家去!用归心似箭来形容那时的父亲,一点也不过分。一方面真的想家了,更主要的是终于可以远离枪林弹雨,免受惶惶不可终日生活的煎熬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从这儿出发,距他真正到家的路还很长、很长,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艰险。

自三门峡灵宝去新乡获嘉,洛阳新安是必经之地。就在新安,父亲经受了一次生与死的严峻考验。

那时,国民党军在新安设立了道道关卡,对路人像过筛子一样严加盘查,一查共军探子,二查国军逃兵,三查其他可疑人员。一走到关卡,父亲就被拦了下来。“他应该是共军的探子,先把他吊起来!”一个国军军官厉声喝道。父亲那身装扮也太扎眼了,人家送给他的衣服根本就不合身,再一脚上的鞋子还是国军发的那双,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乔装打扮的。当场父亲没敢辩解,直接被双臂反绑吊在了屋梁上。和他一样被吊着的还有好几个。他大脑开始高度运转起来,如果不说实话,会被误判为共军探子,肯定是个死;如果全照实说,会被认定为战场逃兵,也肯定得被枪毙;对,就说新1旅在灵宝被打散了,自己拼命跑了出来,反正不怕对质。审讯人员进来了,“报告长官,我是新1旅的!”不等他们开口,父亲就自报家门。“新1旅的不在灵宝怎么跑到了新安?”“我们被打散了。”“你说是新1旅的,你就是新1旅的?”对方根本就不相信。他们出去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个声音:“谁说他是新1旅的,我来问问。”一个当官的领着他们进了屋:“谁是新1旅的?”“我是。”“旅长是谁?”“黄永赞。”你们团长呢,你们营长呢,连长呢、排长呢,他连珠炮似的发问,父亲从容如流、准确无误地回答。“他就是新1旅的,把他放下吧。”父亲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事后父亲得知,这个人刚好是从新1旅调过来不久。这一次,对于父亲来说实在是太幸运了。

父亲被就地整编,很快便随队乘火车去东北执行接运新兵的任务。在同行中,他遇到个河南老乡,还分到了同一节车厢,这节车厢就他们两个人。老乡相见,无话不谈,原来这个年长的老乡开小差的愿望比我父亲更强烈:“小老乡,这次说个老天爷咱也得逃走,死也要死在咱家门口。”在出发时,带队的长官对他俩的亲密行为产生了怀疑,提醒他人:“我看河南这俩货不是啥好东西,要注意看好他们!”

他们乘坐的是普通货运火车,是晚上出发的。行进中,他俩商量好,留心火车的速度,随时准备跳车。夜色沉沉,冷风嗖嗖,咣当咣当有节奏的轮轨撞击声显示着车速还是那么快。父亲刚站起来想去观察一下车外情况,那个老乡嗖的一下便跳了下去。父亲大吃一惊:真的是不要命了。

大概到了午夜时分,火车在郑州车站停了下来,要加水、补充其他给养等。机会终于到了!在夜色掩护下,趁着那个带队的长官还没顾得上留心他这里情况的宝贵间隙,父亲轻轻地离开火车,然后飞快地向南边跑去,跑出很远很远,躲藏在一片只垒好墙壁、没搭盖屋顶的建筑群中。夜静悄悄的,父亲屏住气息,竖起耳朵,像医生戴着听诊器诊病那样,时刻在捕捉着外面任何异常响动,他要百分之一万地确认那个带队的长官没有对他进行追捕,他要百分之百地确认也没有其他人对他实施搜捕。分明清晰地听到了那列火车开动的声音,但他仍然保持着那样的警觉。又有一列火车停下,然后开走,接着又是一列火车这样重复,他依然保持那样的警觉。车站那边没有一点异常,所在周围静谧如初,在寒意中饥肠辘辘的父亲,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仍倍加警觉地向车站方向移动。远远看到那儿有一点亮光,走近了才看清楚是一个卖饭的小摊,只一个人打着瞌睡在等待着顾客光临。父亲直奔过去,“请您行行好,俺把军装脱给您,麻烦您给俺找身便装,俺是刚开了小差儿的。”摊主被吓了一跳,“军装说啥俺也不要,便装俺也没有,饿的话送你碗丸汤喝喝。”说话间人家已经给他盛好端上。肚子也没那么饿了,身体也不觉得冷了,这该何去何从,父亲开始思忖。

当时父亲十分清楚,河南大部分地区还在国民党的掌控之下,就是只隔着条黄河,自己也无法直接回到家里。“您肯定对铁路上的事了解,这里修铁路的现在会在哪儿?”“这个说不准,他们是流动作业,听说现在在西边那一带。”父亲在问摊主之前已经想到了本村郭之钊那一家人,论辈分人家是长辈,老家和父亲家是前后邻居,关系处得很好。“谢谢您了。”父亲起身便沿着铁路边的小道向西奔去。

父亲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着,思考的是没有便装天亮了怎么行路的问题。国军军装就是国军的标签,贴着这样的标签,恐怕大白天寸步难行。天就要亮了,父亲忽生一计,把军装反过来穿怎样?当即拿上衣实验,嗨,还真的变了样,“标签”明显模糊多了。就这样,他一路走一路打听,果然在三门峡渑池附近找到了正在这里维修铁路的郭之钊。在见到人家的那一刻,父亲紧紧地抱着人家失声痛哭。“孩子,别哭,先在这儿住下,找机会给你弄身工装,把你安全送回家。”

眨眼一个多月过去了,父亲穿上铁路工装,在郭之钊的护送下,真正踏上了回家之路。就是有铁路工人的陪伴,在路上还是遭遇了惊险一幕。那时,国民党对流动人员的盘查十分严格,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员。父亲虽然穿上了那身工装,但逃兵的心理阴影仍挥之不去,遇到盘查显得有些紧张。“你是铁路工人?干啥工作?”“修铁路的。”“问你个问题,铁道的宽度是多少?”父亲直挠头。“一根铁轨是多长?”父亲还是答不上来。郭之钊赶紧上前打圆场:“俺是一家的,他刚参加工作,还没学到这些知识。”总算混过了盘查。

在离家近10个月之后,父亲终于逃回到了家中。那时候,解放战争开始进入解放军全面战略反攻阶段,蒋家王朝已岌岌可危。村里一些人不明就里、看不清大势,私下议论:国民党那么强大,是你共产党说推翻就推翻得了的吗?我看还是国民党的天下。父亲则反驳道:“我看国民党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走着瞧,很快共产党就会解放全中国,咱穷苦百姓就要翻身了。”他们不以为然,认为父亲是痴人说梦。父亲告诉我,这是他从8个月壮丁生涯中得出的结论,要是共产党打不下江山,就没有天理了。科学的历史观在父亲大脑中逐渐形成。

回到家,父亲也没再恢复原名,仍沿用郭乃元这个名字。保留这个名字,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作用特殊,送死牌变成了护身符,对于开小差这事,众人不知、政府不管,保护了自身安全;就长远来说意义非同一般,一个普通的名字,一旦被赋予时代蕴含、历史标识,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将会永续相传,成为他那个小社会中的大人物的特殊符号。

解放战争时期抓壮丁,是国民党反动派作垂死挣扎的最鲜明的标记之一。它涂炭了成千上万的生灵,制造了数不清的人间悲剧,加深了阶级仇恨,成为人民心中无法愈合的伤痛。

郭乃元,一个冒名壮丁的名字!

郭乃元,一段五味杂陈、万分幸运的历史!

郭乃元,一位永远活在我们弟兄7个心中的伟大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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