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延安,见证了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共中央在延安13年的峥嵘岁月和建立的千秋伟业。中国共产党的光辉实践铸就了延安精神,现在或曾经战斗、工作、生活在延安,以及到访过延安的人们与之结下的深情,就是延安精神的实际传承。
一次延安行,一生延安情。《中华魂》网开设“我的延安情”专栏,旨在通过您讲述亲身经历的故事,让广大读者滋养初心、淬炼灵魂,从中汲取奋进的力量。欢迎来稿!——编者
任建华插队所在的安塞县六联大队的知青合影
那年夏天,妈妈被确诊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病,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老年痴呆症。经过确诊,终于让我为她近年来所出现的各种反常举止找到了病因。
那个充满自信、干练、热情、机敏的妈妈,自从患上这种病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知道,过去的那个妈妈离我远去了。
年1月,不满16岁的我要去延安插队。爸爸和妈妈没有阻拦。我成天忙着和同学、朋友聚会告别,白天晚上不着家。插队时穿什么、带什么我一概不用操心,有妈妈呢!临行前的一个夜晚,睡梦中的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见妈妈伏在我的枕边。妈妈发现我醒了,她抚摸了一下我的头,转身就走了。那一刻,我看见妈妈在悄悄地抹泪。那一年,妈妈才37岁。
我插队的地方在安塞县一个小山村。我生性乐观,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坦然地面对一切。我认为,只有勇敢地面对插队生活,才是真心实意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插队四年多,我吃了不少的苦,经受了许多人生的磨炼,但我很少掉泪,即便是生病,也绝不以软弱示人。
插队的小山村挺美的
时年还不满16岁的我远离北京,对家的眷恋和对家人的思念自然不言而喻。我总盼着乡邮员或赶集的乡亲隔三差五地能给我带来一封家信。平时,是爸爸给我写信,告知妈妈和弟弟妹妹的近况,嘱咐我要好好接受劳动锻炼,注意和乡亲们搞好关系。而我的回信常常是报喜不报忧。
有一年,我得了疑似克山病,写信的口气有些平淡,爸爸和妈妈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久,我收到家里寄来的包裹,里面还夹着半张信纸,上面只写着一句话:“小华: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妈妈想你。”看着这半张信笺,想起常不写信的妈妈在千里之外,给我写了这么一句充满牵挂、充满母爱的信,我顿时眼泪直流。
从小我就有一个毛病,只要发高烧,就做噩梦。有时梦见我睡在火车头的车厢里,蒸汽锅炉门一开一合,吐着火舌,我就开始拼命地挣扎,后来,还是被人抛下了火车……梦到这里,我总会被吓醒。但每次当我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妈妈和爸爸在焦急地呼唤着我,问我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后来插队到农村,我也曾发高烧,做噩梦,每次惊醒时,转身一望,身边没有妈妈,我即刻感到一种孤单。
患了病的妈妈已经离不开人。她不能独立生活,经常丢三落四,只要东西找不到,就怀疑被人偷了;她幻视幻听,对人缺乏信任感。大热的天,她还要穿好几件衣服,而且常常是前后反穿,上下错扣,甚至将脑袋从袖口里探出来;但她又极自尊,干任何事情都坚持自己做,不假他人之手。
妈妈的记忆已经支离破碎,当她谈起往事时,我甚至不能理清她说的是事实还是她的臆想。有时,我俩聊天,她最爱讲我在延安插队的故事。没想到她讲的这些故事都是真的。这些故事是我讲给爸爸和妈妈听的。妈妈到了这把年纪,将许多往事都讲得颠三倒四,却将我插队的故事还记得这么清楚,讲述得这么有条理,这让我感到惊奇。
第一封平安信
现在,每当在电视里看到打腰鼓的镜头,我就会想起我插队的安塞县,想起砖窑湾公社石马科村。记得我们刚到村子的第一个晚上,看到土窑洞里一片漆黑,我们感觉到很不适应,于是,大家轮流趴在土炕上,在三盏墨水瓶做成的小油灯和四支手电筒聚成的光环下,给远在北京的父母写平安家书。我在信中写道:
“我们从铜川乘坐着带篷的卡车向延安进发。沿途看到的是一片白雪。道路两边的树干上挂满了冰凌,晶莹剔透。我们的眉毛、口罩和帽檐,因为从口中哈出的热气而结上了白霜。我们就好像走进了水晶宫。当我们看见一条不知名的河流时,就高唱‘手捧延河水,眼望宝塔山……’汽车驶进了延安城时,我们看见了真正的宝塔山,大家兴奋不已,一起朗诵贺敬之的《回延安》。”
“从砖窑湾公社下车到石马科村还有15里路,山路很窄、很陡,路面覆盖着白雪。我穿着塑料底棉鞋,一步一出溜,步步有惊险。后来是迎接我们的生产队长拉着我,一步一挪,才走到村里。”
“这里的老乡们特好。他们待人很真诚。把我们女知青叫‘碎女子’,把男知青叫‘小后生’。他们说:‘毛主席身边来的这些年轻娃娃,在我们这拐沟圪啦受苦,真恓惶哩。’”
妈妈后来对我说:她看了我的第一封信后就哭了。她说,你信中所说的不像是去插队,倒像是去旅游,还“走进水晶宫呢”。妈妈将这封信保存了好多年,现在不知被她藏在了哪里。
恰似爹娘的疼爱
和任滨(右)天黑前上山砍柴被大家寻找
到石马科插队半年之后,我们渐渐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在不断地磨砺中,努力去当一个合格的新式农民。
记得那年初夏的一个傍晚,我和任滨带着绳索和斧头上山砍柴。走出四五里路,天就黑了。当时,我俩想: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于是,我俩到了山上之后,不管干湿,摸黑胡乱折砍了些树枝,约莫折砍得差不多了,便将柴一捆,互相招呼着,一前一后摸黑往回赶。半路上,我们突然发现路边立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这该不是遇上了狼!壮着胆子,我们慢慢靠近之后才发现,是半截树桩,于是,我俩放声大笑。黑黢殿的山里,伸手不见五指。方圆五六里地无人烟,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真的不怕吗?说实在的,怕!
快下山时,我们看见对面山上有一束束火把,还夹杂着手电光,时不时地传来嘈杂的呼喊声,好像是喊我俩的名字。原来,社员们收工回来,队长听说我俩上山砍柴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他着急了,顾不得吃饭,叫上全村的男人找寻我们。我俩在大伙的簇拥下回到村里,进村后,队长只说了一句:“饭后开会。”开会已是夜里。在会上记完当日的工分后,再议了些啥我根本就没听见,早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最后,只听见队长又说了一句:“明天一大早,男人们都带上绳斧上山砍柴。”说完就散会。
第二天出工,我们走了很远的路。打歇时,看到地头没有往日那些吸烟或打盹的身影,男人们都砍柴去了。老梢林里树多,全是正经木柴,随便砍一捆柴也有多斤。老乡家一般在冬季就要砍够一年用的柴,哪一家门前堆起的柴都够烧两年呢。夏天苦重,人们就不再多受这些累了。也就是我们这些知青,不懂得节省过日子,在三四个月的时间里,就烧完了队里给准备好的本来够烧一年的柴。
到了傍晚,男人们每人背着一捆柴回了村,所有的人全拐到我们住的窑洞前,包括那些小后生们,他们利落地把柴卸了下来,瞬间,黑黢黢的一垛柴墙立起在硷畔上,足足有七八千斤吧。他们把柴火给我们码放好,笑一笑转身就走了。这场景让我们看得目瞪口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队长自责地对我们说:“这阵子生产忙乱,没有照顾好你们,让你们受苦了。你们是毛主席身边来的,以后有难处要言传(告诉)。”
回乡时和队长及他的小孙子合影
那时,一捆柴如果背到集市上,能卖好几块钱呢。我们赶集时,经常看到有人背着柴去卖,以此来贴补家用。只因为心疼我们这些北京娃,村里的男人们走了那么远的路,给我们砍了那么多的柴,而我们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他们转身就走了。而所有的指示只是队长那一声:带上绳斧上山砍柴。
聊起这件往事,妈妈对我说:明明是你们给人家添了麻烦,怎么还成了人家对不起你们?陕北老乡真善良!他们对待你们,恰似爹娘的疼爱。临了,妈妈还说要我陪她去延安看一看,一定要当面感谢村里的老乡。听到这里,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告诉时而明白、时而糊涂的妈妈:面谢已经不可能了。当年为我们砍柴的那些大叔们大都去世了。想起他们我心里万分难过。
爱的传递
20多年前,一群男孩在路边玩耍。我正巧经过,上小学的儿子看见我,大声喊我。有个孩子的腿被裸露的铁管划了个大口子,伤口脂肪被揉得收缩了,露着白花花的肌肉。我和同行的朋友二话没说,急忙医院。我询问孩子的姓名和他父母的电话,想着怎么能联系到他的家长。出租车司机听到我和孩子的对话后,才明白我和孩子并不相识,下车时,司机说什么也不收车钱。医院急诊要交元押金,否则不给手术。我身上只带了元钱,经过交涉,医院确认我是见义勇为,留下我的工作证、身份证做担保后,才把孩子送进手术室。
医院,回到家里。从外边听到这件事情全过程的儿子不干了,他责怪我说:“妈妈,医院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替他付钱,我又不认识他,听说他父母是在北京打工的农民,我们垫付的钱还不上咋办?”那时,儿子还不到10岁,社会上的不良现象已经造成了他对别人的不信任。听儿子这么一说,我一时竟无语辩驳。这时,我的老妈看不下去了,说了一句:“农民怎么了?你妈还当过农民呢!人总比钱重要吧!垫付的钱真的不还就当捐款了。”后来,那男孩的父母辗转找到我家还了钱。你甭说,经过这件事后,儿子似乎对社会和人也有了信任,他帮助别人干事还挺主动。
年前,我陪伴妈妈出门散步,路上偶然遇到了这对父子。父亲向儿子介绍:还认识吗?这就是当年救你的那位阿姨。多年不见,当年的瘦弱少年已经年过三十,他长得高高大大。小伙子很激动,连声向我致谢。这位父亲告诉我,他的儿子现在在韩国工作,已经当爸爸了。他儿子现在也主动帮助别人,不求回报。
这些话,我不知道妈妈是否听明白,她只是愉快地笑着,口中还不停地念叨:好人做好事,一定会有好报的!一听这话,我又想起插队时的点滴往事。
年,回延安种树参保护母亲河行动
那个时候,村里经常会来要饭的。赶上饭点儿,村民们总会盛碗饭菜,给要饭的吃,过了饭时,也会舀上半碗米或掰块窝窝头给他们。但我们对此却不以为然,总认为这些乞丐都是懒汉,从不施舍给他们。每逢这时,村民们就告诉我们:“要饭棍棍难拿也难放。拿起来没脸了,不劳动来年还没粮吃,所以,讨饭棍也难放下。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走这一步。人世间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他吗?世事无常,只求将来咱遇上啥事,也能得到别人的帮助。”
其实想来,当年延安的乡亲们心疼我们、帮助我们,他们何曾有过一丝一毫的个人目的?那时我年轻,似乎不食人间烟火,对这些朴素的教诲似懂非懂,然而,这些话语却铭记在我的心里。
此刻,妈妈坐在我的身边,一声不响。她像个小孩子似的看着我在整理稿件。突然,她又开口问我:“你什么时候去延安?”我一愣。她又说:“我知道你现在给延安写书呢,你干脆现在就带我去一趟延安吧,你们‘老家人’叫了你好几次了,我陪着你去那里看一看吧。”我无奈地看着妈妈,被她莫名其妙的话语逗笑了,当时心里一热。原来,妈妈早已把安塞说成是我的“老家”,把我当成延安人了。
第一次回乡见到当年的学生们,簇膝围坐半夜舍不得离开
任建华,女,年生于北京,年1月赴安塞县砖窑湾公社六联大队插队,年8月离开延安,退休前供职于中国兵器集团某研究所。
(本文选编自《黄土蕴情——我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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