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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年12月15日午时,浙江嘉兴南门外鸳鸯湖畔东米棚下,一个破落商人家里,诞生了一个男婴。这一天,《申报》上记载,紫禁城里的太后正在跟内阁皇族们,就溥仪要不要退位的事讨论得焦头烂额。因为一个月前,辛亥革命胜利了,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总统,为了跟旧王朝彻底划清界限,民国的创始者们决定舍弃从前的旧历,统一使用西方的公历,也就是阳历。

而辛亥年的12月15日,以现在的阳历算起来,也就是年2月2日。

这个与民国同岁的男婴,就是朱生豪,一位杰出的莎士比亚翻译家,却因为写情书被人熟知。

朱生豪原本不叫朱生豪,他出生以后,一位极热心的大姑母,一天清早出门,急吼吼地找到南门的张瞎子,让他给自己的小侄儿排八字,不多久就喜气洋洋地带回几句话:侄儿子的诞生日是文昌日,八字里有文昌君坐命,日后读书,定能飞黄腾达。

当时的嘉兴,乃至江浙地区,大多以经商为重,普通人家的儿子不流行送学堂,而是送到店里跟着掌柜学算账,朱家虽然落魄,却也有着经商的传统。

不过却因为这次算命,朱家儿子的命运改变了,长辈为他取名朱文森,希望得到文昌君的保佑,从他未来5岁进入初小学堂起,就算家中拮据,还是千方百计让他走读书人的路。

2月出生的朱生豪,是个典型的水瓶座。

他很冷漠,不爱说话,更不爱凑热闹。从小学到大学,班级合照、社团合照,他总是能不出席就不出席,实在推脱不了,才勉强站在 一排,几乎被人群淹没。他的一位大学老师,后来世界书局的同事胡山源回忆说,他们在书局共事数年,座位面对面,却没有听朱生豪说满10句话,有人来找他,他也仅是点头摇头或者微笑以回复。朱生豪的冷漠,不只是因为从小遭受不幸导致性格的内向,读书人的敏感让他对社会的虚伪充满失望和不屑。从他记事起,父母、亲近的祖母相继过世,随之借住在亲戚家,尝尽了寄人篱下的滋味。

他又很傲娇,她爱上一个姑娘,可是姑娘是不婚主义者,认为“家庭是妇女的囚笼”。为了不显得自己“倒贴”,他写信给姑娘“我的野心,便是想成为你的好朋友;现在我的野心,便是希望这样的友谊能继续到死时。”然而事实是,他一给心爱的姑娘写信,总是停不住笔,有时甚至写到凌晨2、3点。

水瓶座的人其实有点中二,常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爱跟人争执,是因为有自己的坚持,比如朱生豪。他中学四年就读于秀州中学,那是嘉兴知名的教会学校,每个礼拜都会组织同学祷告。朱生豪不信,他干脆就不出席,甚至觉得这些跟封建迷信一样,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毕竟他是连自己的本名都嫌弃的人,觉得那是算命来的,所以从读小学开始,就时髦地给自己取了笔名,让别人叫他“朱朱”或是“朱生”,后来又改成“朱生豪”。

朱生豪的这种“中二”,成就了他认定一件事情就不放手的性格,这常常也被视为水瓶座的特质——顽固。他可以把全部的精力放在自己的喜好上,比如花一辈子时间翻译莎士比亚全集。朱生豪年从之江大学毕业,在上海工作几年后投入了莎士比亚的翻译,然而抗战爆发,他只好在战火连天的上海争分夺秒,战况吃紧时又避难到四川继续,翻译的书稿因为轰炸损毁了一次又一次,他又靠着记忆一次次复刻。

他留下的书信里曾叙述过自己在书局的生活:7点半起床,8点到书局,12点半吃饭,下午一点到局;办公时间除了尽每天的本分之外,便偷出时间来翻译,查字典;四点半出来剃头,6点钟吃夜饭,7点钟看电影,九点回来工作,翌日凌晨两点钟睡觉……他常常跑书店、看电影,但跑书店是为了寻找有关的资料,而看电影,则是为了评价剧本的优劣,以及了解国外的文化。

朱生豪没有留过学,但他译的莎士比亚,却被公认为迄今中国最完整的,且相当保有原作神韵的译本。他的英文造诣之深,一代词宗夏承焘先生也赞他“闻英文甚深,之江办学数十年恐无此不易才也。”

不过就算是典型水瓶座如朱生豪,也有偶尔例外的时候。

朱生豪是之江大学33级的学生,毕业前一年的圣诞节,一向低调沉默寡言的他,居然上台当着数百名师生的面做了一场精彩表演。朱生豪的大学挚友彭重熙清楚地记得,当时因为朱生豪的英文好,很多同学推荐他上 唱一首英文歌,然而毕竟是连话都不乐意多说一句的朱生豪,这个提议立马就被否决了。后来也不知是谁提议演哑剧,让朱生豪演个圣母玛利亚,不用说话。这一下,全班都叫起绝来,因为他“面容白皙清秀,双眉黛色,似蹙非蹙,目光清澈,下颌略尖削,身材秀长,平时文质彬彬,很象个女孩子。”朱生豪推脱不过,只好答应了。

到12月24日晚上,之江大学都克堂内挤满了人,戴着白纱巾,穿着白绸衣系长裙,手中横抱着一个洋娃娃的朱生豪一出现,礼堂就沸腾了,“玛利亚”端庄地站在台上,33级的同学笑倒一片,其他年级的同学听说这是男同学扮演的,全场为之愕然。从这次晚会之后,“圣母玛利亚”就成了朱生豪的代名词,很多年以后,他的同学也常拿这件事打趣他。

而朱生豪人生的 一个“例外”,大概就是宋清如了。这个比他大1岁,让他傲娇、又患得患失的女生,却又让他魂牵梦绕10年。

宋清如是江苏人,家庭传统,父母很早就给她定了娃娃亲。宋清如读到中学,受新思想的影响,不愿接受家里的控制。她跟母亲争执了很久, 母亲妥协,宋清如拿着嫁妆钱上了之江大学,婚约也不了了之。但因为这场跟家人在婚姻问题上的对抗,让宋清如放下狠话一辈子不结婚,所以才有了朱生豪希望与之“做朋友”的故事。

宋清如 次跟朱生豪见面,是在他大学的 一年,两人都爱写诗,都参加了之江大学有名的“之江诗社”。宋清如入会这年,朱生豪作为高两届的前辈,参加了之江诗社欢迎新社员的晚会。诗社的活动,凡是参加者都要上交作品,互相观摩切磋,宋清如也带了一首《宝塔诗》,作为进入诗社的献礼。而宋朱两人的 次会面,却到结束也没有讲过一句话,只是不知是谁把《宝塔诗》传给了朱生豪,他仔细读了一遍,笑了笑,再没发过一言。几天后,宋清如意外收到了朱生豪的来信,他作了几首新诗,算是指点,也算是讨教。从这以后,两人开始通起了信,宋清如主动找朱生豪指教诗词,朱生豪也不吝赐教,大胆评改。

很久很久以后,宋清如回忆起他们的 次见面,她说他“瘦长的个儿,苍白的脸,和善、天真,自得其乐地,很容易使人感到可亲可近。”

大学时的宋清如知道,这个学长和善斯文,博学有才,两人保持着单纯的诗友关系。她不知道的是,从不参与集体照的朱生豪,在一次和之江诗社社员去杭州西溪的郊游中, 次也是 一次,和朋友们合影留了念,这次的活动,宋清如也去了。

朱生豪毕业后,去了上海工作,和宋清如保持通信,两人的关系才慢慢在书信里得到升华。共同的诗人气质,让这对才子佳人很快情投意合。

外人看来朱生豪内秀又木讷,宋清如说她从没收到过朱生豪送过的礼物,“除了书还是书”,还是他看旧了的书。朱生豪对此有另一番解释“买一本新书送人,实在是远不及把自己看过的旧书,上面画着自己的手迹的送人,来得更为多情。”

这大概就是读书人全部的浪漫,他的真心和热烈全在手写的文字里,在旧书的手迹里,在熬夜写就的书信里,所以才有了那么多,哪怕是旁观者看来也无比心动的句子:“醒来觉得甚是想你。”“我一天一天明白你的平凡,同时却一天一天愈更深切地爱你。你如照镜子,你不会看得见你特别好的所在,但你如走进我的心里来时,你一定能知道自己是怎样好法。”“接到你的信,真快活,风和日暖,令人愿意永远活下去。世上一切算得什么,只要有你。”

这份真诚打动了宋清如,经历10年的爱情长跑,两人在年5月1日正式结为夫妻,结婚典礼十分匆忙且简单。太平洋战争刚于前一年爆发,上海各处兵荒马乱。结婚是为了方便日后同行入蜀避难,所以只小范围办了酒席,家人校友加起来共30多人,宋清如的粉色旗袍是找同学借的,长年竹布长衫的朱生豪,也只是借了一套包车夫的新袍子。照了相,吃了饭,就算是礼成。

再后来,两人辗转四川、常熟,又回到嘉兴老家,在战乱中颠沛流离,始终相依相伴。朱生豪的翻译工作还是很忙,而且越来越忙,家里的老人孩子要养,还要时时担心日军的轰炸。宋清如为了支持丈夫的工作,推辞了给小学教书的请求,整天埋头在家务之中。果真应了恩师夏承焘当年送的婚礼题字“才子佳人,柴米夫妻”。

在清贫又紧张的日子里,朱生豪终于病倒了,他患上严重的肺结核,日益消瘦下去。年,结婚两年后,朱生豪留下还剩5部半未翻译的莎士比亚作品,撒手人寰。

这一年,他和宋清如的儿子朱尚刚才刚满一岁。

很难想象宋清如当年是怎样面对丈夫死亡的结果,只知道她把自己的余生都用来完成丈夫未尽的翻译事业。67岁的时候,宋清如又回到朱生豪的嘉兴老宅,在这间老屋里过完自己生命的 20年。

她也时常回忆起大学的无忧无虑,回忆起和爱人相遇的那个夜晚,她想写信给那个没能陪自己走到 的男人,“你的死亡,带走了我的快乐,也带走了我的悲哀。 哪有比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爱的人由病痛而致绝命时那样更惨痛的事!痛苦撕毁了我的灵魂,煎干了我的眼泪。活着的不再是我自己,只像烧残了的灰烬,枯竭了的古泉,再爆不起火花,漾不起漪涟”。

可惜再也寄不出去了。

原创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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