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来,西方品牌对中国风的理解愈发跑偏。我们这边办着诗词大会,他们那边超模头顶一条龙,我们这边讲着梅兰竹菊,他们那边白球鞋上绣“富贵”。而这波妖风的登峰造极,可能是两年前张馨予在戛纳电影节上披的那块红配绿牡丹富贵大花布。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现在二三十岁这一波人,童年记忆里大多有艳丽花布魔性的身影,它出现在被面上、床单上、坐垫上、手工棉裤的内衬上……东北大花布是怎样一种存在?如果它因为太俗气不配叫中国风,它又是从哪来的呢?

接下来你将看到:

●苏联的布,友谊的布

苏联的布,友谊的布

要让人人都用上自己喜欢的大花布

吉祥喜庆占领大花布

穿过东北大花布开裆裤的值班编辑/马马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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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大花布”这个称呼,既冤枉了花布,又冤枉了东北。大花布能出现在中国的土地上,其实还要感谢我们的社会主义老大哥――苏联。

民国时期,我们本来也是喜欢印花的,只是当时的审美比较温柔。

●民国广告画片上的印花旗袍

在战斗民族还没有变成盛产核弹和AK47之前,经过工业化改革的俄罗斯,是一个纺织业大国。莫斯科就以纺织业著称,被称为“花布城市”。

而俄罗斯纺织业的审美,深受

传统工艺影响。

苏联装饰艺术的典型审美,是十七世纪开始出现于伏尔加河畔下洛夫哥罗德州的霍赫洛马装饰画。这种装饰画常见于各种木制餐具和家具,以红色、黑色和绿色为主色调,以金色为背景色,有时还会用到银色的锡粉。

它的的主要内容,一般都是花朵、浆果、枝叶、禽鸟小动物。这种装饰风格在19世纪末期曾经风靡欧洲,苏维埃时期继续受到欢迎。这种繁复、艳丽的审美,在很大程度上引导了苏联花布的设计潮流。

霍赫洛马装饰风格

大约年,苏联纺织业从战争中恢复之后,苏联国内花布生产迅速过剩。中国国家领导人为了帮助“老大哥”渡过难关,从苏联购入了大批花布。

苏联花布

这些“进口货”色调饱和,图案繁复,一开始大家并不能接受。于是,政府号召干部们带头学习苏联老大哥的审美偏好,男性一定要穿大花布衬衫,女性一定要穿大花布连衣裙,一方面是展示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新风貌,一方面也向老大哥的慷慨援助

表示领情。

不过,大花布的毛病不止是颜色太扎眼:它的宽度比国产布窄,缩水还特别厉害,1尺花布过水后,往往能缩掉2寸,如果做新衣服时缺乏经验,洗两三次以后,你就获得了一件童装。

虽然大花布既不符合大家的审美,也不是很实用,但穿腻了黑白蓝三色的市民们,还是愿意尝试些新东西的。在大力推广下,大花布很快就成了各个家庭最常见的布料,被做成床单、被面、窗帘、裙子、衬衫、内裤……如果有男人不想穿大花布,还会被人说“太封建”,在民主生活会上受批评。人们甚至把苏联大花布衣服叫做“爱国衣”,提出了“爱国穿花布”的口号。

苏联花布连衣裙

到了年春夏之交,北大校内还掀起了一波着装运动,大小饭厅的墙上贴满了大字报、讽刺漫画、小品、小调等,主题只有一个:督促女同学快穿花衣服。当时北京,除了少数政府人员、军人警察还穿着朴素衣服,已经成了一片花团锦簇的海洋。

好景不长,五十年代中后期中苏关系进入冰期,人们的穿衣风格又回归到了黑白蓝灰男女统一的调子上,这个风潮一直持续到八十年代初期。大花布退出了服饰舞台,却顽固地留在了家居布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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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大花布最早是为了帮助苏联实现援助中国的梦想,才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但勤劳的中国人民并没有就此满足,大家很快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起来。五十年代的花布,除了进口货,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中国人自己设计,自己制作的。而且花布工作者们的态度还

相当严肃。

年刊登在《美术杂志》上的一篇评论指出,“花布是和广大人民有密切联系的生产资料,花布代表着一个民族的文化水平和审美能力。几年来我们生产了一些好看的花布,但是应该承认,许多花布的设计存在着千篇一律、老一套的缺点,有的花布图案甚至是丑恶的”,在具体批评了许多花布设计生产方面的保守主义倾向后,该评论督促花布工作者们:

“时时刻刻不要忘记对人民的关怀,要设计出更好看的花布,使人民的生活更美丽!”

年《美术杂志》

具体来说,当时的生产流程是美工人员们先设计图样,再由消费者代表、文化界代表、美术界代表、各有关方面负责人和销售代表组成“选花会”进行评选,最后交给工厂生产。评选标准非常严苛,年天津市的一次选花会有张图案参加,落选率高达84.5%。

除了设计团队庞大,评选流程规范之外,不同地区对花样的偏好也不一样。青岛评委们会规定在什么颜色的底子上必须用什么颜色的图案,华北评委们只选酱红色底子的花样,还有些地方基本只选“姊妹花”。

年上海丽新纺织印染整理公司的布样

这样做出来的花布却不一定受人民喜爱,仅河北一省,赵县、石家庄、杨柳青、邯郸等地都出现了从未拆封过的滞销花布。而当时不少工作者的态度是,如果城市卖不掉,就卖到农村去,如果到农村还卖不掉,就把热销款的价格提高。我们现在没太多机会看到那些“在农村都卖不掉”的大花布到底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其中有些图案连苏联专家都看不过眼:“我不相信伟大的中国人民的审美会这样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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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花布虽然是苏联舶来品,但大部分苏联花布的风格,和后来横扫全国的红底凤凰戏牡丹,还是有点区别的。

在某个特殊时期,中国劳动者在苏联大花布基础上,使用更加中国特色的动植物图样,再加上大量麦穗、红宝书、拖拉机、大烟囱、延安宝塔山、卫星发射架等极具时代感的元素,呈现出一种既传统又现代,既阴柔又阳刚,既革命浪漫主义又革命现实主义的独特风格。

文革时期花布,印着花朵和丰收的粮食

在革命风潮退去之后,花布上的“革命浪漫主义”元素减少,传统风格的印花占据了主流。我们都知道,中国人是热爱吉祥喜庆的,龙凤自不必说,牡丹是富贵、蝙蝠是福气、石榴是多子、桃子是长寿,鸳鸯是夫妻和睦……几乎任何常用图案,都拥有特别的含义。

明代桃红纱地彩绣花鸟纹披风,现藏山东曲阜孔子博物馆。全衣绣满凤凰、绶带、喜鹊、蝴蝶、菊花、兰花、石榴花等纹

这些拥有着特别含义的图案,最终一个接一个都被用在了本来是象征着社会主义阵营坚固友谊的花布上,慢慢用它乡土情怀,取代了政治的记忆。

牡丹凤凰图案

明明生产花布是一个全国性事件,为什么到了今天,唯独东北被人们和大花布绑定在了一起?

从二人转,到赵本山小品,到《乡村爱情故事》,大花布作为一种展示乡土气息的符号,反复出现,并且从床单被面挪用到了服饰上。这不仅营造出东北式的幽默感,也把“东北”和乡土气,和红棉袄绿棉裤式的审美牢牢绑定在了一起。这对于文化传媒来说,显然是成功的。至于现实中的东北是不是这样子?众多只在电视里见过大城市铁岭的观众们,其实并不关心。

参考资料:

1.许星:《论20世纪五十年代苏式服装在中国的兴衰》,《南京艺术学院学报》,年第6期;

2.傅敏生:《人民需要美丽的花布》,《美术杂志》,年第2期;

3.《关于印花布的问题》,《美术杂志》,年第2期;

4.《五十年代划时代的时装新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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